从冷水江市区前往东北郊锡矿山的盘山公路旁，采矿的竖井、选矿场和冶炼厂密集地插在山体上，山间不时飘过各种气味，起初像老窖里的酸黄瓜，到半山腰则变成了一股淡淡的鱼虾腥，再往上又有一阵杏仁糖的香甜——这是烈性炸药所特有的气味。
　　位于湖南中部的冷水江市因矿而生，锡矿山主产有色金属锑，明代因将附近矿藏误认作锡矿而得名“锡矿山”，从清末采炼出锑矿至今，锡矿山一直是中国乃至全球最大的锑矿产地，冷水江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世界“锑都”。
　　经过110多年持续开采，最新估算认为锡矿山地区的锑矿开采年限将不足5年，当地富藏的煤矿开采年限也不足10年，面对“矿竭城衰”的险境，冷水江在2009年提出产业和经济转型升级计划，以矿业、钢铁和能源为主导产业的冷水江正在寻找新出路：推动锑业和钢铁业等传统主导产业升级改造、培育发展新型产业，同时这个因矿而生的小城也力图改变长期以来第二产业独大的畸形经济结构。
　　冷水江市委宣传部官员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建市40多年来，得天独厚的资源让冷水江以湖南省2%的地域面积和5%的人口，创造了全省10%以上的经济总量和7%的财政收入。但在2014年，该市财政收入出现了建市以来首次下滑。如何尽快走出矿竭城衰的阴影，仍是这个湘中小城当下最大的课题。
　　锑业整合两难
　　5月中旬阴雨连绵，年过六十的段红坐在家门口和几个邻居闲聊，一公里外，一个民营炼矿厂正在开炉，随着一声闷响，蒸腾而起的烟雾很快飘到了这位农妇的家门口。“我们这要把这些民营矿厂慢慢集中，每年都会关掉几十家企业，现在这些厂都在抓紧生产”，段红说。
　　段红是冷水江矿山乡居民，家门外就是锡矿山的北矿，一度全球约30%、全国约一半的锑矿都产自其周边几平方公里的范围。而有色金属锑合成的各类化合物，用于从焊接材料到子弹乃至航空航天材料等众多领域，而冶炼锑的过程往往会留下砷化物，也就是俗称的砒霜。“工厂烟尘对农业影响很大”，段红指着家门外的田地说，这附近有两个矿厂，一个国营一个民营，每年给周边村民的“烟子钱”（污染补偿）是200块一户。
　　这位农妇所说的国营矿厂指的是锡矿山闪星锑业有限责任公司，这家成立于建国初的公司是当地最大的锑业企业，目前属央企中国五矿集团旗下企业，依照中国五矿和湖南省、娄底市的有关合作协议，始于2009年的冷水江“锑业整合”目的之一便是将闪星锑业做大做强。
　　2003年以后，锡矿山周边大小不等的私矿、民营冶炼厂纷纷涌现，最多的时候达到近200家，前述冷水江市官员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那时甚至有些小作坊式的企业接根水管、搭个棚子就开始在山间洗矿选矿，这种粗放式的采炼对锑矿藏是很大的浪费。
　　而冷水江官方2014年底的一份报告显示，锡矿山锑矿总体开采年限已超过110年，累计探明储量108.84万吨，累计采损量90.35万吨，保有储量仅为18.49万吨，按现有年产4万吨锑的生产能力计算，服务年限仅为4.6年。
　　一位在闪星锑业工作了20多年的老工人告诉经济观察报，当地锑矿面临枯竭，但是企业仍有多年积累下的大量生产设施和工人，为了维持企业生产和发展，现在闪星锑业尽可能从外地采购锑矿石，运回厂里冶炼加工后再外销。
　　“如果五年之后锑矿采完了，这不光是企业的问题，也是冷水江地方的问题，要是将来数量众多的锑业工人失业，既是对人力资源的浪费，对社会而言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前述当地宣传部官员说。
　　为了尽可能延长冷水江锑产业的寿命，湖南省引入央企的力量。2009年、2010年，中国五矿集团与湖南省、娄底市政府签署相关战略合作框架协议，按照协议，中国五矿在当地各级政府的支持下，以湖南有色（中国五矿控股）作为具体实施主体，以锑等有色金属的整合、开发、利用和精深加工为重点，而地方政府则负责对锡矿山地区的民营采、选矿、锑冶炼进行整治、整合，规范生产、经营，从而使该地区的锑资源开发做到统一管理、规划、探采、销售。
　　在上述种种背景下，基于环保和产业发展的考虑，冷水江从2010年便开始强力推动停产整合民营锑业企业。2010年，当地关闭锑矿冶炼企业75家，取缔选矿手工小作坊145处，淘汰落后产能17.4万吨；今年4月开始，冷水江再一次对全市民营锑冶炼企业进行停产整合。
　　冷水江官方2014年底的一篇研究报告称：2015年，冷水江市在2014年关闭27家煤矿的基础上将再关闭10来家煤矿，其产值空洞无新的企业填补；锑品行业限产我市为6万吨，比2014年少2万吨，此两项政策形成我市的产值空洞将达30亿元。“目前情况看，暂无良策弥补”。
　　锑业整合的影响也传导到了当地其他行业，一位冷水江市民告诉记者，前几年民营锑业兴旺时，到了晚上冷水江市区各个酒店旅馆生意红火，而娱乐场所消费价格更是居高不下，当时甚至有不少人选择开车去长沙消费，现在当地这些行业则是每下愈况。
　　即使长期以来深受锑业污染之苦的锡矿山当地居民，对锑业整合也是喜忧参半，前述当地居民段红告诉记者：我们这地里种不出庄稼，很多青壮年都是到民营矿厂打工，一天能有200块钱的收入，这些锑厂关了他们又要找新的生计；“政府现在是想让我们搬到新区去”，段红说。
　　新城新产
　　段红所说的“新区”官方名称是“城东生态城”，冷水江市是一个由江边小镇逐步发展起来的城市，因为种种原因，城市建设不仅始终达不到较高水准，还形成了后来城因厂建、厂在城中的复杂格局，这种格局在冷水江老城至今还有痕迹，在冷水江老城最繁华的商业地带，肯德基餐厅和一家大型民用爆炸品公司相伴而立。
　　官方数据显示，2014年该市三类产业比重为3.6：69.2：27.2，第三产业占比低于第二产业42个百分点，低于娄底平均水平4.5个百分点，低于湖南省平均水平15个百分点，低于全国平均水平21个百分点。
　　建设新城的计划与锑业整合同步开始：2010年7月，冷水江提出“实施城市东扩战略，建设城东生态新城”，计划在老城区东边的毛易镇群丰村规划10平方公里建设城东生态新城，依照当时计划的目标，到2015年，中心城区面积将达到30平方公里，中心城区人口达30万。
　　新城建设在最初几年实施顺利，一大批基础设施搭起了新城的骨架，此后冷水江市委市政府搬迁至新城，各个部门也在陆续搬迁，但2013年底以来全国房地产市场的疲软让新城计划遇到了一些困难。
　　去年冷水江房地产开发投资大幅下降，全市完成房地产开发投资16.98亿元，比2013年的投资18.85亿元下降了9.9%，商品房销售也大幅下降，2014年商品房销售面积20.4万平方米，同比下降64%。官方报告说：当地居民观望气氛较浓，购买欲望不强，商品房库存压力较大，资金风险总体较大，部分房地产企业资金周转困难，面临生存压力和风险。
　　经济观察报记者5月底在冷水江城东的新区政务中心附近看到，宽阔道路两旁少有行人，除了政府部门的建筑，整个地区尚未形成较完整的城市形态，马路上人车寥寥，新城成型仍需时日。
　　为了加快发展第三产业，实现产业转型升级，目前冷水江的思路是对接省会长沙。今年1月，冷水江市委书记刘小龙在市委经济工作会议上表示，要加快发展服务业，既稳增长也调结构，是消化制造业产能过剩、补齐发展短板的有效途径；要对接大长沙，把城东生态城打造成三产业发展的重要增长极；要把城东生态城作为对接大长沙的主阵地，强化品牌理念，引进长沙优质三产品牌落户城东生态城，吸引各类大公司前来投资兴业。
　　刘小龙在前述场合说：在我们的产业项目举步维艰、后劲堪忧时，长沙的实体经济却是势头强劲，项目建设如火如荼；在我们还在为总量偏低、一些指标难以完成发愁时，长沙县却在1000亿的GDP下完成了200亿的财税收入。冷水江力图借助高铁和高速公路，融入“长沙1小时经济圈”。
　　前述冷水江官员告诉经济观察报，当地锑业、能源行业多属央企，对地方经济直接贡献有限。在转型的过程中，冷水江希望与央企合作共赢的同时，也能够多培育一些地方企业，比如当地最大的企业冷水江钢铁有限责任公司，在钢铁业颓势明显的情况下，去年仍有约1亿元盈利，现在冷钢正在布局新的不锈钢生产线，通过提高科技含量，拉长产业链，冷钢的情况今年还会好转；此外，包括光电产业、对接长沙的汽车零部件产业也正逐渐成型，“现在的冷水江到了最困难的时候，转型肯定要进行下去，但也需要时间”，这位官员说。